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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佛不渡人人自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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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间倒回到一个时辰前。


    那时候,隐藏在乱石后的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双双,并未觉察到危险的降临。


    故而,当大批黑衣人突然从身后冲出时,所有人都猝不及防,方寸大乱。并且更为致命的是,他们发现,队伍中唯二两个武艺高强之人不知何时竟已消失无踪。


    一名黑衣人一马当先,扬起大刀直指姜如意。千钧一发之际,景玉卿一把将她拉开,避过一截,而更多的却已黑衣人接踵而至。


    六人情急之中被冲散,阿黄、金莲、阿飞和妹四人慌不择路地跑了一阵,再一回头,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在追他们。


    而姜如意和景玉卿早已不见踪影。


    二人仓皇间,已然逃向另一个方向。可黑衣人紧追不舍,眨眼功夫已至近前,眼看着手中长刀便要对姜如意劈砍而下,景玉卿忽然一把将她拉开,抬起手臂生生替她挡住了这一刀。


    “景公子!”


    姜如意大惊,眼看着黑衣人一刀不成,又是一刀砍来,正手足无措间,一人忽然从旁窜出,几脚将人踢开,很快便与几名黑衣人缠斗起来。


    那是个陌生的少年,扎着高高的马尾,面孔稚嫩。不待姜如意发问,他已然开口,一心二用地做起了自我介绍:“嫂子你好,我叫初九,是无名哥哥的好兄弟。无名哥哥让我这阵子保护你来着——嗷呜好痛,这些人还有两下子嘛!那什么,你们还是快走吧,我拦住他们!”


    姜如意本因季十三的突然消失而有些不是滋味,此刻听闻他原来早已有安排,心下便安定了许多。但转头看到景玉卿已然被血迹染红的衣袖,心下便又是一阵着急。


    “那你自己保重!”她留下这句话,便和景玉卿匆匆离开。


    慌不择路间,景玉卿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,朝斜前方指了指。姜如意抬起眼,见那里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,当即眼睛一亮,道:“进去躲躲!”


    二人进了树林,林间枝叶扶疏,隐有月色洒入。


    姜如意扶着景玉卿踉跄坐下,忙撕了一段裙摆,替他将伤处紧紧扎住。


    “你先坚持一会儿,季十三不会无故消失,他定会来救我们的!”她顿了顿,又低声道,“刚才,多谢你……”


    景玉卿地摇摇头,面上缓缓浮出一个安抚的微笑。然而他苍白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却分明昭示着,此刻的他,虚弱已极,疼痛已极。


    姜如意见了,心也不由得揪成一团。即便自他离开脂粉铺后,二人已有些疏远,可她心中却始终将他视作挚友。对于景玉卿,她有同情,有欣赏,更有珍重。她知道他藏在心底最不与人言的痛楚,正因如此,也最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完满人生。


    正有些恍然之际,却听外面响起一阵喧哗。紧接着火光亮起,映出大约十来个黑衣人的身影。他们拨开林间繁乱的枝叶朝里面走来,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低低的说话声。


    “这里面不像有人的样子,确定是往这里跑了?”


    “这荒郊野岭的,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?这林子就这么大,咱们先找找!大不了最后一把火烧了,看他们出不出来?”


    说着,一行人四散开来,挥动着火把在林中搜寻。


    他们果然还是找来了!姜如意屏住呼吸,一声不吭地关注着蒙面人的动向,不敢让自己有一刻的分神。可她心里却明白,诚如蒙面人所言,林子就这么大,被找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


    “坐以待毙不是办法,”眼看着蒙面人离自己越来越近,她忙压低声音对景玉卿道,“你受了伤,行动不便,等下我冲出去引开他们。你找机会赶紧走,若遇到季十三,记得让他来救我!”


    说这番话时,姜如意并未细想这番举动的后果。她只知道,无论如何,绝不能两个人一起在此束手就擒。


    说罢她一咬牙,刚要起身,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。黑暗中,景玉卿面无血色,双眸却格外明亮,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,随后低头,用指尖缓缓在她掌心写下了四个字。


    “我走,你留。”


    姜如意瞪大了眼,刚要阻拦,对方却已经先她一步站起身来。他回过头,再次深深看了姜如意一眼,却也只是短短的一眼,便立刻转身朝树林外冲了出去。


    “在那边!快追!”蒙面人很快觉察,立刻举着火把紧随而出,树林间霎时暗了下来也静了下来,只余下晚风吹动树叶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


    树林外,却有各种繁乱的声音渐次响起。


    脚步声,马嘶声,刀兵声,呼喝声……


    那声音如同无形的风霜刀剑涌入脑海,化为种种不堪细想的画面。姜如意蹲在树下,整个人狠狠地颤抖着,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忍住了出去搭救景玉卿的冲动。


    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,不能出去,要理智,要冷静。若是再自投罗,景玉卿的牺牲便彻底白费了。
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待到喧嚣声已经渐渐淡去,姜如意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。


    但四肢还是无力,甫一起身,人便立刻要瘫软下去。正此时,一人轻盈地落在身后,竟是初九。


    初九脸上沾了些血污,低声道:“嫂子,他们人太多了,我打不过,就只好先躲起来了。”语声微顿,“既然他们都出去了,我们赶紧走吧!”


    姜如意却看着他道:“景公子——也就是方才冲出去的那人,他怎么样了?”


    初九略一迟疑,“方才确有一人,骑着那上家的马走远了……”


    姜如意闻言神色一变,立马抓紧了他,“咱们快去看看!他是为了救我才把他们引开的,我不能弃他于不顾!”


    初九有些迟疑,但对上姜如意坚定的眼神,最终点了点头。


    初九背着姜如意出了树林,在草木的掩映中无声前行。却未想,再见到景玉卿时,眼前竟是如此惨烈的画面。


    木屋前,景玉卿已不再马上,而是被许多黑衣人围在中央。不知说了什么,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抬手,一拳打在他脸上。景玉卿力不能支,当即栽倒在地,可他们却仍旧不打算放过他,更多的拳脚如雨般踢接踵而至。


    终于,景玉卿似是无法忍受,忽然起身,狠狠地扑向其中一个黑衣人。黑衣人始料未及,手中的火把被打掉。黑衣人似是有些恼怒,举起手中的长刀,便刺入了他的胸口。


    那一瞬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

    甚至无人注意到,掉落在地,已然不着痕迹地在地面上燃起了熊熊的火光。


    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,姜如意整个人都怔住了。下一刻,她忽然攥住了初九的衣袖,语无伦次地道:“救他……你有办法救他吗?!他这样会死的,会死的……”


    可言语间,泪水已滚落而下。她分明已经看清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,却固执地不肯接受。哪怕心中知道,出去无异于送死,可景玉卿是为了她才落入这般田地,她……她又如何能安然坐视?


    初九垂下眼,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神情。


    默然片刻,他叹道:“抱歉,我受无名哥哥之托,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。至于其他……我确实有心无力。我们这般出去意味着什么,相信你心里也是知道的……”


    姜如意闻言身子抖了抖,突然不再说话。片刻后,她抬起头,怔怔地看向木屋所在的方向。


    大火不知何时已然蔓延开来,将那木屋也生生卷入。


    下一刻,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响起,地动山摇间似要点亮整个夜空。


    姜如意被爆炸震得扑倒在地,然而及至再度看去,却见几个黑衣人踉跄着从火海中跑出,又渐次倒下。


    “不好,那屋子里有硫磺!快走!”他们大呼着,四散而逃。


    然而火光尽处,却再没有一抹白色的身影。
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一切终于平息。天地间静得可怕,只有残余的火光,还在晚风中无声地摇曳。


    可姜如意却瞪大了眼盯着前方,动也不动。


    爆炸和火光如一把钥匙,打开了记忆深处的闸门,无数被尘封已久的场景忽地潮水般涌入,将她的世界冲得七零八落,却渐渐地,和眼前的的一幕幕重合在了一处……


    姜如意再一次回到那个熟悉的梦境,只不过这一次,梦里除了声音,也有了画面。


    清幽避世的山谷内,隐匿着一座不起眼的茅屋。茅屋外的空地上,一名中年男子正牵着年幼的她,一一指认着石桌上晾晒的草药。男子衣衫落拓,举止懒散,只是看向自己时,目光却格外温柔。


    男子念道:“商陆。”


    她便跟着念:“商陆。”


    男子又念:“地胆草。”


    她也一字一句地重复,“地胆草。”


    可心思却早已被花架上的一只花蝴蝶所吸引。


    男子看她一眼,“海风藤。”


    她乖乖继续,声音却已有些含糊,“海……海风藤……”


    那花蝴蝶翅膀上有红、黄、黑三种颜色,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蝴蝶呢。


    男子突然凑到她面前,“刚才认过的草药里,哪个是白胶木?”


    她吓了一跳,不知所措地收回目光,胡乱朝桌上一指,道:“这、这个!”


    男子挑眉,“你确定?”


    她打量着他的神色,赶紧指了指另一个,“刚、刚指错了,应该是这个!”


    男子眨了眨眼,“不改了?”


    他这么一问,她便又犹豫了,忙又指向另一边,“是这个,是这个!不改了!”


    男子闻言露出满意的微笑,却在她以为自己蒙对刚要松口气的时候突然道:“这桌上压根就没有白胶木。”


    开差被抓包,她起初脸一红,但很快又狡辩道:“没有的东西,怎么能让我认?爹爹,你骗人,你耍赖!”


    “本打算今日让你再背背药方的,但看你今天也乏了,就算了吧。”男子笑着一揉她的头发,“最后把你自己的名字写一遍给爹爹看,爹爹就带你去捉蝴蝶,好吗?”


    “好!”


    她闻言兴奋起来,立刻迈动着短腿回屋,片刻后,又抱着笔墨纸砚跑而出。


    “我叫桑——宁——”


    匆匆用笔蘸了墨,略一思量,很快,纸上便多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。


    “虽然谈不上好看,好歹笔画摆对地方了,不错,是爹爹的好女儿!”男子凑过去看了看,略略点评了一下,又道,“爹爹的名字呢?你还记不记得怎么写?”


    “爹爹叫桑——栩——”


    她口中念着,然而在纸上下写下一个“桑”字后,却迟迟无法继续了。


    “算了,栩字太复杂,你慢慢学!”男子见状从她手中接过笔,三两下写上一个龙飞凤舞的“栩”字,“记住了啊,连爹爹的名字都不会写,可要遭人笑话了!”


    她盯着“桑栩”二字看了片刻,却忽然问道:“爹爹,你能教我写娘亲的名字吗?”


    男子闻言明显一怔,满是笑意的眼中,头一次掀起别样的暗涌。但很快,他还是重新微笑起来,提笔在纸上写下“谢绾”二字。只不过和之前写自己的名字不同,“谢绾”二字被他写得缓慢而认真,笔划间没有任何潦草之意。


    放下笔,他捏了捏女孩的脸,“这两个字你可得写得好看些,否则爹爹我可是不依的!”


    她拿起桌上的纸,似懂非懂地看着上面的三个名字,心里却莫名有一阵暖流涌过。


    爹爹和娘亲的名字并排而列,下面则是自己。


    如此,便好像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家人,自始至终不曾有谁离开过一样。


    画面陡然一转。


    山谷间的空地上,爹爹和许多陌生人相对而立。


    她站在山腰处,远远地看见这一幕,立刻兴奋得手舞足蹈。这几日不知为何,有许多坏人来到山谷里,还把她和爹爹逼进了山洞里,幸好爹爹知道可以走水路离开,才带着她逃过一劫。


    起初她有些不安,但爹爹只是摸着她的脑袋,笑嘻嘻地道:“不过是些虾兵蟹将,爹爹我一个能打十个!爹爹过去在江湖中,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侠!”


    她自然深信不疑。她的爹爹是这世上在最厉害,最让她崇拜的人,她为什么不信?


    直到震耳欲聋的爆炸突兀地响起。紧接着,刺目的火光肆虐而起,顷刻间就将空地上的所有人吞没殆尽,包括几个时辰前还和自己言笑晏晏的爹爹……


    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露,便生生凝固在原处。


    即便对生死还只有些懵懂的了解,可那时的她却忽然有一种强烈预感——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爹爹了!


    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头,难过和痛苦漫上心头,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。


    她突然大哭起来,踉跄地朝前迈出步子,想要去火光深处找到爹爹。她不能让爹爹被大火带走,她要爹爹马上回来,像过去一样陪她玩,教她认药材背药方!


    手却被人用力拉住,一个声音道:“那里危险,宁宁,你不能过去!”


    她知道,那是和自己认识才不过一天的大哥哥。爹爹临去前说了,让她跟大哥哥先找个地方安全的地方等他,他一会儿就会过来找他们。


    可是,大火已经烧了这么久,爹爹为什么还不从里面出来?


    “我不,我不,你放开我,放开我!”她慌了神,胡乱地挣扎起来。


    大哥哥扶着她的双肩不住地说着话,似在安抚她,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。她能做的,只是大大地瞪着双眼,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烈焰所在的方向,生怕错过了爹爹的出现。


    而下一刻,脑中却一阵晕眩。紧接着,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松动模糊,甚至隐隐破碎龟裂。


    夜猝不及防地倾覆而下,世界猝然改换了面貌,山谷变成了平野,白天变成了黑夜,爹爹变成了……景玉卿。


    今时和往昔就这样摇晃着重叠在一起,让人难辨虚实。只有大火是始终如一的,它无情却炽烈地燃烧着,将她所珍重的人,都尽数吞灭,尽数带走……


    “如意,如意!”


    姜如意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眼,立刻对上了季十三满是担忧和关切的眼。


    而这双眼,原来她在十年前,就已见过……


    见她醒来,季十三眼中闪过一抹惊喜,当即俯身将人拥住,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,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……”顿了顿,又低声道,“不管你是谁,与我而言都并无分别。你安然无恙地在我眼前,就足够了。”


    姜如意闭了眼,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,但最终却只有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。


    “景公子……”她停顿了许久,才艰难地道,“我想去看看他。”


    季十三面露迟疑,一时没有说话。


    姜如意复又睁开了眼,徐徐转向他,“他舍命救我,是生是死,我都应该看看他……”


    季十三和她静静地对视良久,片刻后,终是点了点头。


    不多时,二人便出现在了后门外,外面竟已多了一辆马车,车夫正站在外面,显然等候多时了。


    姜如意动作微微一顿,转向季十三。季十三也不否认,只道:“我早知,你醒来定会去看他。”


    说罢,便牵着姜如意上了马车。


    马车在黄昏的街道上缓缓而行,最终停在了义庄门外。


    季十三带着姜如意进了门,走到近处的崭新棺木面前站定。他明显感觉到,姜如意的指尖狠狠地颤抖起来。


    “大火熄灭后,里面尸身众多,且都……面目全非,”他默然半晌,低声道,“只有这一具,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。我听说,那时他拼死替你挡下了一刀……”


    其他的已无需多言。


    听到这里,三日前的情景便立刻浮现在眼前,难过和痛楚也重新翻涌而来,姜如意身形一阵摇晃,一时间脚下几乎站不稳当。


    她哑声道:“我欠他的,无以为报。”


    季十三将她扶住,见她眼底分明已是泫然欲泣之色,却固执地紧咬着下唇,不肯落泪,不由得轻叹一声,轻轻将人揽住,道:“如果难受便哭出来吧,在我面前,永远不要勉强自己。”


    然而姜如意却轻轻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。


    “罢了,回去吧。”说话时,她不再看他的眼,只低声道,“我觉得累了……”


    这短短三日内发生的事,于她而言胜过漫长的一生。


    该如何面对,如何理清这一切?她不知道……


    停棺七日后,景玉卿下葬。


    或许天公的悲喜与凡人并不相通,那日天朗气清,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明媚秋日。姜如意一身白衣站在满目缟素中,郊外的山间空寂冷落,只有这孤零零的坟冢一座,倒是像极了景玉卿生前的清寂模样。


    背上忽然多了一重暖意,一回头,是季十三将披肩搭在了自己肩头。


    姜如意却如木雕般一动不动,只是定定地看着墓碑上“挚友景玉卿之墓”几个字。


    季十三看在眼中,也只能无声叹息。


    这几日来,她都是如此,如同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,笑不成笑,哭不成哭,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,既不见人,也不言语。阿黄和明都焦急万分,频频来问他有没有办法,而向来极有办法的季十三,如今能给出的回答也只是一声苦笑。


    遭人背叛,痛失挚友,记忆复苏……这哪一样都不是常人可以轻易接受的,他如何不知道?


    可这是她自己心上的坎,唯有自己迈过去,才能重获新生。


    佛不渡人人自渡,任何旁观者,都只能束手无策。


    就如同曾经的自己一样。


    正此时,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,循声回头,却见阿黄、金莲、阿飞和朱妹竟一同出现在身后。他们渐次在景玉卿坟头放下一束鲜花,然后齐齐走上前来。


    朱妹迫不及待拉了她的手,关切道:“姜姜,你还好吧?”


    姜如意一出一抹淡笑,道:“我没事,只是……想起了一些事情,你们呢?”


    阿飞道:“我们能有什么事?那些黑衣人似乎并没有追我们的意思,那夜我们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了许久,见外面安静下来,便出来找到了你们。”说着他垂眼看了看景玉卿的墓碑,“只是没想到……”


    那天的事情骤然被重新提起,姜如意身形一抖,面色又苍白了几分。


    朱妹见状,忙打了他一下,自己已冲上前道:“那个……对了姜掌柜,那个生发膏我觉得特别好用,先找你预订二十瓶啊,我好几个朋友也想要呢,你可得务必替我留着!”


    金莲也走过来,将怀中一个饭盒递过来,“那个,这是我自己熬的安神汤,你……你喝一点吧?”


    阿黄在一旁道:“金莲的厨艺那是一绝,改天让她给大家做一桌满汉全席,保管你们吃了都会爱上她!”


    “吃饭可以,最后那句去掉!”阿飞忙道,说着偷偷看朱妹一眼,“我可不想再跪搓衣板了!”


    所有人轻轻笑起来。


    看着面前一张张真诚的面孔,姜如意只觉得有暖流自心头涌上,将她因为痛苦而变得极致麻木的心渐渐融化,冰封在里面的喜怒哀愁,似有重新活络了起来。


    她如何不知,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办法,在逗她开心,帮助她渡过难关?


    “多谢你们,”姜如意眼眶微微发热,轻轻开了口,声音颤抖,“多谢……”


    是夜,姜如意闭上眼,眼前终于不再是刺目的爆炸和火光。


    她难得地安然入睡。


    只是梦里,她再度听到了那个让人过耳不忘的声音。那声音依旧带着蛊惑人心的语气,温柔地,不厌其烦地问她:“你还记得吗?你一定会记起来的,对不对?”


    鼻尖弥漫着浓重的香甜气息,像是她幼时吃过的桂花糖。


    她想要睁开眼,看清眼前的情形,可神智却极是迷蒙,眼皮也仿佛有千钧之重,如何也睁不开。


    末了,只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:“好像……还是不行。”


    那悦耳男声中明显带了焦急,“大师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?”


    老者叹了口气,道:“老朽这些时日用的乃是源自西域的摄魂之术,以迷香辅以摄魂之法,可让人短时间迷失神智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

    “可为她为何不说?”


    “大概因为……她是真的忘了吧。老朽第一次见她时,她还记得玄谷子,记得自己背过极乐五石散的配方,可不过短短的数月间,她便连自己是桑宁都全然忘记了。”老者道,“老朽曾听闻,人在巨大的打击下,会选择性遗忘掉最让自己伤痛的部分,以求保全自我。便好比她在心里一点点织了个茧,将痛苦的记忆包裹在其中,直至彻底忘记。”


    老者话音落下,空气里便只剩了沉默。


    过了许久,那悦耳的男声才道:“大师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?”


    “有倒是有,只是……”


    “大师不需犹豫,但讲无妨,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,我定要达成目的……”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二人的对话声渐渐变得模糊,姜如意挣扎着,想要听清哪怕一言半语。


    然而下一刻,她却睁开了眼,只觉得气喘吁吁,满头大汗。


    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,床头的黑暗中,竟站着一个人。


    见她醒了,那人轻笑出声,道:“如意妹妹,好久不见啊!看你睡得这么沉,竟有些不忍打扰了。”


    听出那是林语嫣的声音,姜如意身形狠狠一颤,忙戒备地坐起身,直往床角里缩。


    “别紧张,我听说你近来不大好,只是来探望探望罢了。再说了,你那个高手相公成天把你盯得死死的,我想见你这一面都得寻找时机,哪儿还有本事把你带走?”一身黑衣的林语嫣徐徐在床头坐下,靠近她几分,用最轻松的语调说着威胁的话,“咱们既然姐妹一场,就用和平一些的方式解决问题如何?极乐五石散的配方你已经想起来了吧,不如你跟我回去,把制法同我说说?”


    姜如意一言不发地瞪着她,双目因为愤恨而微微泛了红。


    “考虑一下?”而林语嫣却神态悠然,“只不过我这人性子急,若让我等久了,若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,可就不太好了。”


    说罢,她不再停留,便一阵风似的离去了。


    姜如意将脸埋进了被衾中,一动不动,直至天明。


    天明时分,几则消息已在城中炸响。


    就在头天夜里,方晚晚的书坊走了水,虽然火势不大未及伤人,但屋中大半书册都已焚毁殆尽;阿飞的药材铺遭了贼,最珍贵的部分药材被席卷一空;段青尧嗓子突然哑了,说不出话,说书摊只得暂时叫停。


    得知消息后的季十三担心姜如意安危,立刻回房去看,却发现姜如意正站在院中,神色平静,竟仿佛是等了他多时。


    “昨夜林语嫣来找过我,这些事情只是她威胁我的第一步,她要用我们最亲近的人,逼我就范……”她毫无征兆地开了口,声音很轻,却很坚定,“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,我不能让整个武陵城的人,因我而受到连累。”


    这些时日里,她一直沉静于巨大的打击中无法振作,作茧自缚般逃避着自己的过去,逃避着那晚发生的一切。


    可如今发的一切,却让她幡然醒悟。


    季十三同她对视着,此刻的姜如意眸光明亮而沉静,再无半点失落,恍惚和麻木。


    他便知道,她终是迈过了这道砍,振作起来了。


    季十三微微扬眉,眼底浮现出欣慰和释然的笑。然后他点点头,带着姜如意来到房中,将自己对林语嫣的暗中调查,以及那晚之间发生的种种尽数道来。


    “我虽早知她是云衍山庄的人,心生疑窦,却未曾想到,她竟是冲你而来。反而因此中了圈套,”末了,他轻叹一声,“还好她未曾得逞,否则……”


    “她已然得逞,”姜如意轻轻打断他,她眉睫低垂,默然许久,才继续道,“她的目的,并非是要取我性命,而是为了……唤起我在巨大刺激中失去的记忆。”


    微微一惊,但随即心思流转,忽然便似明白了什么。


    他缓缓道:“是为了……极乐五石散?”


    既然姜如意便是桑宁,那旁人对她的追逐和算计,便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。


    姜如意点点头,转头看向窗外,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而恍惚,“毕竟爹爹死后,我便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配方的人了……”


    季十三并不知道,当年自己按照玄谷子的意思,将桑宁送到那妇人手中后,她的人生却并未从此走向平安和喜乐。就在季十三自江湖中消失后不久,一群人找到了桑宁的所在,将她强行带走,照顾她的“姑姑”,也为了护她惨死在眼前。


    桑宁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每天都有人反反复复地问她是否听说过极乐五石散,是否知道它的配方是什么,有时候是一个人,有时候是一群人,有时候凶神恶煞,有时候语气温柔。


    桑宁很害怕,每到夜里,她脑中便会浮现出至亲之人惨死的画面,时而是火光中的爹爹,时而是刀剑下的姑姑。无数次地,她瑟缩着颤抖着,在黑暗的房间里哭着睡去,又满面泪痕地醒来。


    渐渐的,桑宁开始忘记一些事情,记忆如同被蚕食了一般,一点点缺失,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片巨大而空洞的空白。


    最终,那群人将她送到了慈幼堂,而那时的她,只知道自己叫做姜如意,是个被人弃置的孤儿。


    过去那些惨痛的记忆自此被彻底尘封,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……


    “没想到,在那之后你还经历了这么多……”季十三闻言,轻轻握住了姜如意的手,神情有些动容,“如果那时我多去看看你,或许你就不会……”


    “你不必自责。那时你我不过萍水相逢,你能将我安然送到姑姑手中,已是不易,”姜如意冲她淡淡一笑,又道,“只是时至今日,我才彻底明白,林语嫣处心积虑蛰伏在你我周围,为的不过是唤起我记忆的这一刻。我原以为她对景公子情深义重,却不想景公子于她而言,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她知你看重景玉卿,便故意设计让他惨死于你眼前。同样至亲至重之人,在同样的爆炸与火光中死去……这确实是唤醒记忆的最好方式。”季十三轻叹一声,复又想起什么,看向她道,“他们百般筹谋,精心设计,如今既已得逞,便定会逼你说出极乐五石散的配方与制法,你可想好要如何应对?”


    姜如意没有片刻犹豫,立即道:“这个秘密,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。”


    季十三微微一怔,却见姜如意声音软下来几分,轻声叹道:“其实,我爹爹不是恶人……做玄谷门门主时,他或许有过称霸武林的念头,可在遇到娘亲之后他的性子就渐渐变了。内功尽失,带着我和娘亲隐居上合谷之后,他已然别无所求,只想守着我们过好余生。只可惜在我五岁那年,娘亲生了一场大病,然后便……爹爹为此消沉了很久,不多时,他便做出了一种药,每次服下后,他都会一扫之前的阴霾,快乐好几天。他给这药取名为‘极乐五石散’,因为再见到娘亲,于他而言,便是人生极乐。”


    季十三闻言颇有些讶异,“所以,玄谷子做极乐五石散,只是为了见到死去的妻子?那为何江湖上的传言……”言及此,他自己忽然住了嘴,无奈一笑,“是了,这药本是死物,不能择主,唯有人心,才分善恶。”


    便如同削铁如泥的兵刃,握于侠客之手,便可锄强扶弱,兼济苍生,而倘若为恶人所得,反将助纣为虐,祸患江湖。


    可这些,并非是兵刃的过错。它的正邪,不过取决于其主人的善恶罢了。


    极乐五石散亦是如此。从流入江湖的那一刻起,它便已身不由已,同玄谷子的初衷渐行渐远。然而讽刺的是,由此引发的罪责,却又尽数归咎在了玄谷子身上。


    无非是因为,他是江湖中公认的“恶人”罢了。


    姜如意轻叹道:“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,爹爹也曾听闻。他却半点也不在意,反而同我笑言,说爹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哪会在乎这些?”


    季十三回忆起十年前玄谷子的举止言笑,忍不住轻笑起来,“这倒的确像是你爹爹会说的话。”
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你不要怪他,”姜如意却没有笑,语气中却带着点点愧色,“他不是恶人,也不是故意要骗你。他只是不信那些名门正派,想要用死保住我而已。”


    季十三眉眼微垂,没有说话。


    姜如意不知他是何意,一时有些局促,“我……回去了。”


    刚一打开门,却感到一双手自后环上,将她轻轻拥住。


    “如意,我从未怪过你的爹爹,他是个好人,也是个好父亲。我很庆幸,十年前曾遇到过他,也相信过他,”季十三将脸埋在她的颈窝,言语间有温热的气息洒落而下,“但我更庆幸的是,兜兜转转十年,自己还能再见到你。桑宁也好,姜如意也罢,在我心里,你就是你。从今往后,不管发生什么,我们都一起面对,好吗?”


    姜如意静静地站在原地,抬眼恰好看见一大片雪白的云彩。一时间,竟有些恍惚。


    分明是晴空万里,艳阳高照的秋日,可她却隐隐感到了萧瑟和不安,似乎在不知名的地方,有洪波涌起,滚滚而来……


    但只要身后的人还在,便似能时刻给予她无限的勇敢与宁静。想到此,姜如意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,缓缓点头,重复了二人曾经有过的约定。


    “说好了,谁反悔谁是狗。”


    三日后的夜晚,初九被季十三提溜着,扔到了姜如意面前。


    “嫂子好,那个……好久不见!”初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,显得有些畏畏缩缩。朝姜如意打了个招呼后,边立刻步步地朝旁边挪动,最后躲到了季十三身后。


    姜如意哑然失笑,“怎么,几日不见,我成毒蛇猛兽了?”


    季十三则转向当事人,“有什么话,便直说吧。”说着,提着人的衣领就从身后扔了出来。


    初九瘪瘪嘴,媳妇似的哼唧道:“嫂子,那天晚上的事,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。那时候,我不仅没有帮你救下景公子,还拦不让你过去。哎,要是我能救下两个人就好了……”因为紧张,他的话也说得颠三倒四,语无伦次。


    姜如意未料他竟一直因为此时而自责不已,低眉掩去了眸心里一闪而过的黯然,她很快报以一个安抚的笑,道:“你是对的,敌众我寡,我又不会武功,过去……便是自投罗。不论如何,我还要跟你说声谢,多谢你那晚全力护我。”


    听闻此言,初九惊讶地看着她,“嫂子,你不怪我?”


    姜如意轻笑,“不是你的错,为何要怪你?”


    “嫂子,你真是太好了,难怪十三哥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!”


    初九孩童心性,闻言两眼放光,当即就要扑上来拥抱姜如意。还没碰到,就被人揪住马尾,往后拖了几步。


    “说话就说话,不许动手,”季十三瞥他一眼,神情却肃然了几分,“好了,寒暄完毕,该把你查到的事情……跟你嫂子说说了。”


    这几日间,在陪伴姜如意的同时,季十三却也并未闲着。他已暗中给初九布置下任务,让他用尽一切办法,查出十年前,玄谷子以极乐五石散控制人心,为祸江湖的说法,究竟是从何处传出来的。


    那日听了姜如意为父亲正名的一段话,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测,却尚需证据证明。


    事情已过去多年,虽查探不已,但终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。不多时,初九兴冲冲返回,带来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。


    此刻听了季十三的话,他也不再嬉皮笑脸,只道:“我走访了各大门派曾参加过上合谷围剿之弟子,发现当年云衍山庄……实则也在其中之列。”


    “什么?!”姜如意闻言霍然起身,双眼瞪大。


    “只是那时云衍山庄早已没落,加之庄主凌霄渊似乎隐瞒行迹,故而各大名门正派中,也只有极少数人见过他。若不是我问的仔细,一个都没放过,只怕便要错过这条重要信息了。”初九悄然打量了一番姜如意的神色,这才又继续道,“我想……那时候极有可能,便是云衍山庄在暗中为正牌联盟暗中提供着情报。”


    姜如意闻言,身形狠狠一晃,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。


    十年前,云衍山庄暗藏在正派联盟中,参与对父亲的围剿。


    十年后,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唤醒自己的记忆,只为求得极乐五石散的秘密。


    这一切怎可能会是巧合?答案分明已经呼之欲出。


    当年,玄谷子制成极乐五石散,只为重见亡妻。然而机缘巧合,极乐五石散流入江湖,引发人们的争相追逐。


    而当此事借由云衍山庄之口,传入各大门派时,极乐五石散却然成了玄谷子控制人心,为祸江湖的第一步。各大门派素来以匡扶正义为己任,又如何会作视不理?自然很快便聚集起人马,只为尽快停止玄谷子的恶行。


    却无人想到,有人正在暗处坐山观虎斗,以求坐收渔翁之利。


    季十三闻言慢慢垂下眼,脑中浮现出师父们模糊却熟悉的音容笑貌,放在身侧的手也用力金握成拳。


    无论他们,还是玄谷子,不过是各自有自己的坚持和守护罢了,谁也没有错。


    一切,只因有第三人挑拨,才酿成不可收拾的结局。


    他定了定神,接口道:“只是他们并未想到,玄谷子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和正派联盟同归于尽。”言及此,停顿了很久,看向姜如意,“他们的计划落了空,却仍不愿放弃多年筹谋,所以……才会不惜一切代价,从你身上寻找最后的机会。”


    姜如意闭上眼,泪水已止不住地自面颊滑落。


    但下一刻,及至睁开眼时,她眼底却已有怒火闪动。


    “我要报仇!”她一字一句道,“十年前,他们害死爹爹,让他被负骂名至今;如今,又害死景玉卿,祸乱武陵城。这口气,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!”


    “如意,你切莫激动,此事还需得慢慢筹谋。”季十三忙上前,伸手扶住她的肩头。


    而姜如意却一把甩开他的手,怒道:“你的六位师傅同样也是他们害死的,为何你却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?”


    季十三面上也少见地现出愠色,“我如何不想报仇?可如你这般冲动又如何能解决问题?你半点武功也不会,又有什么把握能将他们一打尽?”


    姜如意道:“我可以拼死一搏!”


    季十三微微愣住,好半晌后,才不可思议地道:“为了报仇,你竟准备豁出命来?你可曾、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?!”


    “我顾不了这么多了,”姜如意声音也高了几分,“我已想好,只要我假意跟林语嫣回去,趁其不备取她性命,并不是难事!”


    “你以为,林语嫣会让你这么轻易得手?”


    “只有我知道极乐五石散的秘密,他们不敢杀我!”


    季十三被堵得半晌无言,末了只得咬牙切齿道:“你、你简直是疯了!”


    “你可以不报你师父们的仇,我却绝不能对父亲的死置之不理。”姜如意反而平静下来,淡声道,“无论如何,我意已决,无论是谁也不能阻挠我。”


    “不可理喻!”季十三闻言后退几步,摇头冷笑道,“罢了,你什么都想好了,我多说也是无益!你爱做什么便去做吧,我从此不再多管闲事!”


    说罢豁然转身,大步而去。


    初九心翼翼地看过去,却被季十三关门的巨响吓得一抖。门板震颤的余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回想着,一下一下敲打着人的心弦。


    他转头看向姜如意,声道:“我还从来没有见无名哥哥发过这么大的火儿,看来他是真生气了,无论如何,他真的担心你……”


    姜如意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握成拳,似是也被季十三吓到了,眼中盈盈蓄了些泪光。


    她没有回答,只是闭上眼,缓缓掩去了眸中的一切情绪。  filsarilhl125601256040535750八33hl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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