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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廿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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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rad2第二天早上十点,是法庭开庭审理贺豫遗嘱是否有效的时间。由于起诉人王珊已经死亡,所以由贺笙代替她出席。


    方若好在颜苏的陪同下走进法庭,跟贺笙视线相对,贺笙欲言又止。


    而这时审判长已入场。


    正如颜苏预测的那样,这起官司基本没有胜率。因为有公证遗嘱在前,后立的遗嘱必须也经过公证才能推翻前一份。所以,审判长当庭宣判自书遗嘱无效,贺豫的财产将按照公证遗嘱的内容执行。


    审判长问方若好可有异议,方若好回答无异议。


    一行人走出法庭后,贺笙追了过来:“若好,你的眼睛……恢复了?”


    方若好停下脚步,点点头,示意颜苏离开,自己要跟贺笙单独说话。


    颜苏看了贺笙一眼,走去了远处打电话。


    贺笙满面笑容地说:“既然你的眼睛恢复了,李秘书被抓,我这边一团乱,你快回来帮我吧!”


    方若好低下头,叹了口气,然后抬头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“你不是请了如优回来救火吗?”


    “如优不知道去哪儿了啊!肯定是又离家出走了!”贺笙烦躁地挠头,“总之,你要是有她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!”


    方若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,突然道:“她在家里。”


    “什、什么?”


    “方如优被软禁在她自己的房间里。现在你知道了,给沈如嫣打电话,让她把如优放出来吧。”


    贺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。


    方若好忍不住想:他的眼睛,跟王珊何其相像,都是漂亮的杏眼,又圆又大,看上去有点天然呆。


    但又何其不同。


    因为王珊是真呆,而这双眼睛的呆,是装出来的。


    正当她这么想时,这双眼睛里的震惊果然慢慢地转成了明了,继而浮现出莫名的轻松来——就像卸下千斤画皮后,那种从内而外的放松一样。


    贺笙真的拿起电话,当着她的面给沈如嫣打电话:“喂,沈姨,我是笙。法院判完了,对,您可以放如优出来了,已经没有必要再关着她了。”


    贺笙挂上电话,冲方若好一笑: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
    “前天晚上。”


    “哦……难怪昨天安排换眼角膜的手术。”


    “对。等着麻醉师来杀我。”


    贺笙啧啧:“李秘书真是太过分了。你放心,我请最好的律师团告他,一定重判,为你报仇。”


    “还有源西。”


    “对,给你和源西报仇!”贺笙的笑意加深了几分,看上去又阳光又开朗。


    方若好的心却一直一直往下沉:“我真不敢相信……”


    “相信什么?”


    “虽然我前天晚上知道了真凶,但一直到刚才法庭宣判遗嘱无效,都不敢相信真的……是你。”


    贺笙挑了挑眉:“你在说什么,宝贝?”


    “你安排刘幸勾引你妈,从你妈手里骗走了她所有的房产股票还不够,教唆她找老师借钱。因为你知道,老师肯定会非常生气,跟你妈争吵。这样,你妈就有了谋杀的动机。”


    贺笙面无表情,两手插兜听着,并不反驳,也不回应。


    “然后,你给老师换药,让他没能按时服用免疫抑制剂,从而导致急性感染离世。”方若好的手在身侧抖个不停,每说一个字,就像在心上插一刀,偏偏还要极力控制住情绪,才能不在此人面前崩溃。


    “你买通冯律师弄了份假的自书遗嘱出来,想让我成为给老师换药害死他,从而谋夺昭华的嫌疑人。可惜警方不是愚蠢的媒体,没有被你的花招蒙蔽,始终把目标对准王珊。于是你打算牺牲你妈,一边提醒她去贺宅偷保险柜里的东西,一边逼崔姐把我也带到贺宅,想趁机一把火烧死我们两个。”


    贺笙的脸,在卸下傻白甜的外表后,呈现出一种难言的冷酷,看着像极了贺豫。


    方若好盯着这张酷似贺豫的脸,心头的血流淌得更急:“但你没想到的是,颜苏已经怀疑崔姐了,竟然跟着上山,还救了我。如此一来,我和你妈都没死成。你的计划破灭了。于是,你开始了第二步,一方面把所有的罪证指向你妈,让她背锅;一方面,向警方举报贺源西吸毒,你要毁掉这个分走你百分之十一股份的弟弟,你要独吞昭华!”


    贺笙冷笑了一下,还是一言不发。


    “可是你再次失算了,贺源西居然没有上当,没有碰不愁给他的烟。你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失控,但是幸好你还有一手准备——因为你用来给不愁和麻醉师汇款的账号都是李秘书的。李秘书百口莫辩,自知落入了陷阱,而且隐约猜到你有问题,所以,宁可劫持我留在公安局,也不愿意被你派去的冯律师保释。”


    “此外,你跟你的几个同谋者见面时,不慎被如优发觉,所以你们控制了如优。因为她身份特殊,不能灭口,只能软禁。”方若好说到这里,嘲讽地笑了起来,“我一直觉得你之所以选如优不选我,是出于真爱。但事实上,你只是为了她的身份。娶成如集团的女儿,对你的人生大有帮助。你之所以千方百计地要把如优骗回来,也不过是你跟沈如嫣交易中的一步——她帮你操纵股票,你帮她找如优。”


    “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。既然你不愿意回昭华,那就算了。再见。”贺笙转身要走。


    方若好的手在身侧攥紧,几次想要上去揍人,颜苏连忙快步走过来,按住她的肩:“别轻举妄动。”
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方若好自我调整了半天,还是忍不住,一拳捶在了墙上,“我就不信他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!”


    “天恢恢,疏而不漏。只要是犯罪,就一定能查到证据。”颜苏说到这儿,方若好面色突变:“崔姐的女儿会不会有危险?!”


    方如优那天在窗玻璃上贴的菜叶是一片生菜菜叶。


    她跟送饭的女佣说要吃生菜沙拉,然后挑了最大的一片生菜贴在窗上。正是因为看见了那片生菜叶,颜苏确认了凶手是贺笙。因为能够用李秘书的账号汇款,还能够操纵王珊写下遗嘱自杀的,除了贺笙,不可能再有第二人。


    方若好当时震惊万分:“怎么可能是笙?他为什么那么做?”


    “因为贺源西。”


    方若好一僵。


    “想想看,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堂弟,爷爷的亲孙子,而且一心要往娱乐圈发展,最最重要的是——得到了你的支持。贺笙一开始想用方如优来对付你,没成功,反而让贺伯伯更加器重你,而等贺伯伯去世,谁能得到你的支持,谁就是真正的继承人。”


    “所以,他要赶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,干掉我和源西?”


    “对。你还记不记得李香兰的账户里莫名其妙多出的十万块钱,是从贺笙的支付宝走的?”
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


    “这是一步障眼法。如果是我,我也会留这么一条尾巴,将自己牵涉其中,从另一方面洗脱自己的嫌疑——哪个凶手会傻到用支付宝给人转账,留那么大的证据等人抓?”


    方若好点头:“确实。我当时觉得是王珊用贺笙的支付宝汇钱给李香兰,丝毫没怀疑到贺笙头上。”


    “但王珊会去质问儿子——你为什么要汇钱给李香兰?再联系贺宅的失火,当她的性命也受到威胁时,她会不会发现某些端倪?因为,只有王珊很清楚地知道,自己不是凶手。”
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……王珊不是自杀?”


    颜苏摇了摇头,沉声说:“不。我认为她是自杀,是为了给儿子顶罪。”


    贺笙输入密码,“滴”的一声,电子锁开了,大门自动弹出。


    他走了进去。


    这是王珊坐落在b城繁华地段的一套四居豪宅,也是她服安眠药自杀的地方。但事实上,这套房子在三个月前,已经被她输给了别人。


    只不过,那个所谓的别人,是他。


    贺笙把钥匙放在门庭的盘子里,光着脚走进去。


    房子已经打扫过了,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,从落地玻璃窗看出去,正好可以俯瞰b城的整个商贸圈。音乐随着感应灯自动播放,美妙的钢琴声像会跳舞的光点一样在屋内流淌。


    他伸展四肢,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,闭着眼睛,聆听乐曲,整个人都无比放松。


    “你这个废物!”那人的辱骂声响了起来,但立刻被钢琴声吞噬了。
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用?让一个女人踩头上!”那人锲而不舍,声音断断续续。
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爷爷只有你一个孙子就高枕无忧了?告诉你!你有弟弟了!”


    贺笙皱了皱眉,拿起遥控器将音乐声放大了点,想盖住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。


    可它还在继续——
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?我让你好好巴结爷爷为什么不听?我让你娶方若好为什么不娶?你为什么要跟沈如嫣和方如优她们搅和?没错,沈家是不错,但老爷子不喜欢她们啊!”


    “你这个废物!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东西?念书念不好,运动也不行,半点能力没有,每天就知道玩游戏,玩玩玩,玩游戏能让你继承家业吗?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?你怎么对得起我……”


    贺笙的手颤抖地攥紧了,突然狠狠地将遥控器砸了出去!


    遥控器撞到玻璃上,反弹回柔软的地毯上,半点没坏。


    贺笙气得跳了起来,冲过去狠狠地用脚踩,直到踩得四分五裂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。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,他余怒未消地接起来:“干吗?”
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人怔了一下,然后结结巴巴地说:“那个,、笙,这个女孩吵着要妈妈,我陪她在迪士尼玩了两天,实在玩不动了……”


    一个女孩在那儿不停地尖叫:“妈妈!妈妈!我要找妈妈!”


    贺笙的眼睛微眯了一下:“行了,让她回家吧。”


    “啊?这就回家?”


    “不然呢?你还想绑架撕票吗?”


    “不不不!当然不要!我这就送她回去!”那人连忙挂了电话。


    贺笙啐了一句“废物”,刚要扔手机,突然看到玻璃窗里倒映出王珊的模样。


    他一个激灵,连忙回身,身后是空的。


    贺笙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:“不、不用吓我!我、我不怕鬼!”


    “吱呀”一声,主卧的门发出一声轻响。


    贺笙整个人都抖了起来:“谁在里面?别装神弄鬼的!出来!”


    “儿子……”主卧里传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,但落在贺笙耳中,似惊雷一般,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,摔在地毯上。
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


    那个女声清楚了一些:“笙……”


    虽然只有两个字,但确确实实是王珊的声音!


    贺笙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,他惊恐地睁大眼睛,愣愣地盯着开了一线的主卧门。王珊就是在那里服用安眠药睡去的。


    她当然不是自杀。


    她只是不心吃多了。


    因为贺笙倒给她用来服药的水里也溶化了大量安眠药。


    她就那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,再也不会说出刻薄尖酸的话语,再也不会用长长的指甲掐他,再也不会出去跟年轻的男孩们花天酒地……


    那女人是疯子。


    自他父亲空难去世后,她就疯了。


    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妈妈,她满脑子只想着及时享乐,从儿子这里捞钱,以及逼儿子去捞钱。


    贺笙咬着牙,轻轻地问:“是你吗,妈?”


    主卧里静悄悄的。


    贺笙的眼中突然有了眼泪:“你为什么回来?让你去跟爸爸团聚了,不是好事吗?你活得这么痛苦,我替你解脱了,不好吗?你的心愿我已经帮你实现了,不是吗?昭华是我的了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!”


    大概是从前年起,王珊迷上了赌博。


    一开始还只是玩玩,后来越赌越大。等他发现时,她已把手头的房子输得差不多了。她开始催他,每天回家都催他赶紧接管昭华。


    他被催得没办法,只好打起精神跟着爷爷学。爷爷给他安排了方若好,他心中不服气。他想他到底有什么不好,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不行?非要塞一个所谓的贤内助给他?


    一半是逆反心理,一半是机缘巧合,他在电影院遇到了方如优。他给她递了手帕,就那样像偷情一样地开始交往。


    方如优,是方若好同父异母的姐姐。


    想想就觉得好解气。尤其是继承典礼上,他不顾一切地宣布要跟方如优结婚,看着台下方若好和爷爷瞬间苍白的脸,只觉人生二十三年,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!


    但短暂的痛快之后,则开始了长久的煎熬。


    爷爷开始疏远他,重点栽培方若好;方如优每天只盘算着如何才能打倒方若好,对他越来越敷衍;妈妈一边私底下数落他不听话,一边还要对方如优母女巴结奉承……他像生活在旋涡中一般,每天不由自主地跟着忙活,却四面吃力不讨好。


    但那时候,一切都还没有绝望。


    真正的绝望,是从听到公司的流言蜚语开始的——


    “你知道太孙吗?”


    “知道啊,他长得超帅的!听说他要出道啊!”


    “是的,方若好亲自给他制定了造星计划,严维文亲自带。严总都多少年没亲自带艺人了,所有的资源全都为他打开,想想就好激动啊!没准将来还会接掌昭华。”


    “那贺笙怎么办?虽然他是个傻白甜,但我还蛮喜欢他的。”


    “贺笙能力太差啦,老爷子对他很不满意的。看着吧,这会儿重用方若好,就是在为将来的太孙拉班子呢……”


    他听着那些风言风语,再回到家中,想要质问爷爷时,却亲耳听到爷爷跟方若好说:“笙从被王珊宠溺着长大,养成了一个废物。所谓的废物,就是既没有预知风险的机敏,也没有更改规则的才华,还自我感觉良好。像家养的宠物,看着千般好,一旦放出野外,没有任何生存能力。”


    废物……


    “你这个废物啊!”母亲骂个不停。


    “我要跟你分手!”方如优过河拆桥,毫不留情。


    “贺笙能力太差啦……”连那些拿着他发的薪水的底层员工都敢这么讥讽他!


    贺笙回忆到这里,一步步地朝主卧走了过去:“我不是废物。我,贺笙,不是废物!你、爷爷、方如优,所有人!都别想叫我废物!”


    他用力踹开了门。


    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响,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黑暗中,手里拿着一根录音笔,她按一下,里面发出声音“笙”,再按一下,“儿子”。


    “这是你妈当晚在你爷爷家偷东西时,方若好录下的她的话。我截取了一下,选了里面的两句,就是想看看你听见后,会是什么反应。”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,客厅的灯光照在了她脸上,赫然是——崔柔柔。


    贺笙的瞳孔在收缩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
    “你找人绑架了我女儿。我当然要来管你要。”崔柔柔说到这里,忽然又笑了,“不过,我刚才听到了你的电话。看在你没想伤害她的分上,此事就此作罢。”


    她把录音笔丢过来,贺笙没有接,笔掉到了地毯上。


    “我对你们这些豪门恩怨不感兴趣,只要我女儿没事,我就带她离开b城。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,你可以放心。”崔柔柔说完要走。


    贺笙盯着地上的录音笔,脸上的表情很古怪:“连你都瞧不起我……对吧?”
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
    “我连威胁人给我办事,都不敢动真格……你听到我刚才的那个电话,是不是觉得很可笑?”


    崔柔柔听出些许不对劲来,刚要转身回答,贺笙抄起茶几上的花瓶冲上去朝她狠狠地砸了下去。


    崔柔柔始料未及,一下子被砸中后脑勺,但她毕竟久经训练,没有立刻晕倒,而是扭身一把扣住了贺笙的手。


    贺笙疯狂地挥舞着花瓶,一下又一下,崔柔柔的目光涣散着,最终晕了过去。


    “废物!你才是废物!让你放个火都搞不定!还特种部队退役呢,狗屁,连我都打不过!谁说我打不过女人的?谁说的?嗯?”贺笙又狠狠地踹了几脚,抹了把脸上的血。


    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

    贺笙一震,转头盯着手机,来电显示“如优”。他的眼角剧烈地抽动了起来。


    方如优一边给贺笙打电话一边下了车:“王八蛋,不接我电话!心虚吗?”


    她可没忘记慈善拍卖会那晚,贺笙用花瓶砸她,到现在她后脑勺还包着纱布没好呢,因此一得到自由就来找他算账。


    她心中满腹疑惑,急需解答。车库里的固定停车位停着贺笙的车,他肯定在家!方如优走进了电梯。


    与此同时,贺笙将满头鲜血昏迷过去的崔柔柔拖进主卧,用绳子把她绑在了一把椅子上。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知是否有错觉,总觉得妈妈好像依旧躺在床上,静静地看着他。


    贺笙一边流汗一边哆嗦,而外面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。


    他走到客厅,看见地毯上的血迹,索性把地毯全部卷了起来,拖进储物间。做完这一切时,门铃疯狂地响了起来。


    方如优按门铃。


    里面静悄悄的,无人回应。


    方如优挑了挑眉,难道不在家?这时方若好发来短信:“你在哪里?”


    “笙家。”她刚回完一句,房门开了,贺笙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开门,身上湿漉漉的,只穿了件背心。


    “在家为什么不开门?”


    贺笙定定地看着她,神色十分复杂。


    方如优索性将他推开,自行走了进去,看到屋内一片凌乱,却也并不意外。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了,冲他冷冷一笑:“我妈什么都不肯说,我只能来问你。为什么?”
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为什么?”贺笙极为艰难地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

    “你、陆奸、我妈,三个人在密谋什么?老爷子的死跟你们有关吗?你妈真的是凶手?还有李秘书又是怎么回事?”


    贺笙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,似乎很诧异。


    方如优睨着他——一如既往,在她和他的恋情中,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,是主导者。


    贺笙勾起唇,一点点地笑了起来。


    “笑什么?”


    “你可真是个自信的人啊,如优。”


    方如优意识到不太对劲,下意识地坐直了。


    贺笙靠在门边,笑吟吟地看着她,但那笑容,让她的心莫名一沉:“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答案?连你妈都不肯对你说,凭什么你认为,我会惯着你呢?”


    方如优的面色一白。


    “哦,对,是的,我一直是惯着你的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全都听你的……所以,你是不是觉得,现在也可以这样随随便便闯到我家来,对我为所欲为?”贺笙朝她走了一步。


    方如优立刻喝止:“站住!”


    贺笙果然站住了,但一秒钟后,继续往前走。


    方如优立刻站了起来,后退了几步。


    看见她惊慌的样子,贺笙“哈”地笑了出来:“你怕了!你怕我吗,如优?”


    “老爷子……的药,不是你妈换的,是你,对不对?”


    “如果我说是,你如何?”


    方如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,继续后退,结果撞上茶几,茶几上的装饰物“啪”地坠地。


    “所以我说,你真是自信啊,如优。都被我打过一次了,还不记教训,单枪匹马地来质问我,你不怕吗?”贺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,给人一种温暾疏懒的感觉。


    “我、我……”方如优下意识地攥紧手心,“我不信你敢对我怎样!”


    “哦?”


    “你敢动我一根汗毛,我妈不会放过你。”


    贺笙大笑,似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:“如优啊如优,你可真窝囊啊,口口声声说要脱离家庭反抗父母的你,这种时候,却只能搬出你妈来威胁我,哈哈哈……”


    方如优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上来,浸透了全身。


    贺笙盯着她,轻轻地说了两个字:“废物。”


    方如优重重一颤。


    “真正的废物,是你。”贺笙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下,两人的姿势正好调了个个,如今的主导者,是他。


    “真的……是你换了老爷子的药吗?”方如优执着地又问了一遍。


    贺笙的睫毛垂了下去,复又抬起:“对。”


    “你怎么敢?!”方如优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,“那是你爷爷!”


    “比起你怂恿人告你爸,我觉得我做的也不算什么。”


    “我爸是罪有应得!”


    “我爷爷也是!”贺笙的表情一下子暴怒了起来,尖声道,“我爸,为他鞍前马后,为了公司鞠躬尽瘁,出差途中飞机出事殉职了!结果他是怎么对我们母子的?把我妈从家里赶出去,表面看栽培我,其实暗中培养野种,还重用方若好一个外人,想把我从昭华踢出去!”
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你无能!”


    贺笙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,眼眸中绽出了几分戾气:“你,再说一遍。”


    “无能无能无能!”


    “不要激怒我!我警告你!方如优,你对我说话客气点!”


    “我就不客气,你敢动我吗?没错,我确实是个窝囊废,我承认,我除了我妈什么都不行。可光这一点就够了,你敢杀你爷爷,你敢杀我吗?”方如优豁了出去。


    贺笙大怒,朝她走过去,方如优却不退,不但不退,反而迎向他。


    贺笙大喝一声,抬起拳头狠狠砸过去——


    方如优没有动。


    那一拳,擦过她的肩,砸在了一旁的架子上。


    贺笙大口大口喘气。


    方如优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冷冷地看着他,半晌后,一笑:“你果然不敢呢。”


    “方如优!你真以为我是怕你妈?是你妈怕我!”


    方如优嗤笑了一声。


    贺笙捂着破了的拳头,反而冷静了下来:“我知道你不信,因为你是个傻瓜。你妈这些年干的勾当你都不知道,你全部心思都在你爸身上,却完全不想为什么你爸都渣成那样了,你妈就是不离婚。”


    方如优心中一悸:“为什么?”


    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,名叫真相的巨兽挟着风暴汹涌而来,要将她活生生吞噬!


    方若好不停地按重拨键,但方如优一直没接电话。她在车上急得不行:“不行,我们得去找如优!笙已经疯了,她这个时候去找他太危险了!”


    “你开车,我来继续打。”颜苏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冷静。


    方若好深吸口气,将车掉转方向,飞快地向贺笙的家驶去。


    “为什么?为什么我妈不肯离婚?”就算会被巨兽吞噬,我也要明白地死。方如优如此想。


    “成如俱乐部,国内最高端的俱乐部,玩什么?你不会天真地认为就是玩玩高尔夫、吃吃饭、聊聊天吧?你仔细观察过里面的服务生吗?哪怕门童,都身高一米八,长得巨帅!你觉得,那是偶然?”


    方如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。
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几年想控股影视公司?为了输出,也为了换血。原来那拨人老了,残了,得换批新人进去。有什么地方比娱乐圈更多俊男美女?艺人想结交权贵找金主,从俱乐部里捧出来的角儿想当明星……就这样,互惠互利。”


    “你说——我妈开的是淫媒公司?”


    “不不不,人家那叫高级俱乐部。不说卖,卖多俗,讲的是你情我愿。”贺笙嘲讽地笑了起来,“但我爷爷太老派了,根本不吃她这套。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。”


    “我妈跟陆奸……”


    “早就是一伙的。”


    方如优咬着唇:“那……谢岚呢?”


    “谢岚比我爷爷还古板,三句话都打不出一个屁。你妈根本搞不定他,所以第一个撤出了睿天。”


    方如优心中莫名一松,像在乱石堆中最终发现了一棵草,那么一点绿意,就令痛苦全都有了意义。


    “你妈自己就是老鸨,不知道给多少家庭塞了三、二奶,怎么好意思怪你爸乱搞?所以,你现在知道了,她不可能离婚……”


    方如优不说话了。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,很多时候的事:父母的冷战,妈妈的眼泪,她说的那句“穷人是没有选择的”……


    是报应吗?还是现实赤裸裸的讽刺呢?


    “我妈为了跟昭华合作,参与谋杀了老爷子?”


    贺笙的目光闪了闪,突然变得十分冷酷:“爷爷是我妈杀的。你最好明白这一点。”


    “我只想知道——她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害老爷子?!”


    “我说了爷爷是我妈杀的!我是清白的,你妈当然也是清白的,我们只是联手想扩大生意!听清楚了吗?你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……”贺笙说到这里,主卧突然传出了几声动静。


    他面色顿变,眼神开始慌乱。


    方如优看向主卧方向,里面又陆续发出了一些声音。


    方如优下意识要朝主卧走,贺笙厉声说:“站住!不许动!”


    方如优没有听他的,冲进了主卧——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满身鲜血的崔柔柔,她不知何时醒了,正在拼命挣扎。


    方如优大吃一惊,而这时,贺笙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响起:“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,怎么非要这么自信地在我面前为所欲为呢?一个两个,都逼我赶尽杀绝啊……”


    方如优汗毛倒立。


    方若好飞快地将车停进车位,然后跳下车:“快点,我记得王珊家的门牌号是1602……”


    一转头,她发现颜苏脸色惨白、满头冷汗地坐在副驾驶座上。
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


    “没事……稍等我一下,很快就好。”颜苏深呼吸,然后慢慢地走下车来,朝她笑了笑,“老毛病,对不起,拖后腿了。”


    “是……当年周定撞你留下的?”


    “嗯,没事。心理因素作祟,很快就过去了……”颜苏强打精神挽着她走进电梯,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,脚步一顿。
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
    颜苏将目光从某处收回:“没什么,走。”


    方若好看他脸色十分难看,心中很是内疚。她早就发现颜苏从不自己开车,却以为是他不会开车,没想到竟是当年事故的后遗症。


    “真的没事?”


    “没事,过会儿就好了。找如优要紧。”电梯缓缓上升,来到十六层。大门紧闭,是电子锁。颜苏按门铃,无人应答。


    方若好想了想,报出一个日期:“王珊的生日,试试看!”


    颜苏输入,显示错误。


    方若好又报出另一个日期,是贺笙的生日。“滴”的一声,门开了。


    两人冲进去,看到崔柔柔连同身上的椅子一起倒在主卧里。


    颜苏连忙上前解开绳子,拿掉椅子,扶起她的头开始急救。方若好在旁唤道:“崔姐!崔姐!”


    崔柔柔缓缓睁开眼睛,因为失血过多而气息微弱,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,只将目光掠向远处的房间。


    方若好顿时明白了——贺笙去了用人房。


    她当即冲到用人房前,门锁着,方若好抄起椅子狠狠地砸了过去。


    颜苏继续对崔柔柔实施抢救,刚掏出电话要报警,方若好砸开了门。


    颜苏喊道:“别自己去!”


    可方若好已抓着椅子冲了进去。颜苏没办法,只好继续报警。


    方若好冲进用人房,发现里面居然通往另一部电梯。她顿时想了起来,这个区当初开盘时就以“主人用人互不打搅”为噱头,标榜自己是高端楼盘。电梯此刻显示停在一楼。地上有拖拽的痕迹——难道是贺笙拖着如优从这里走了?


    她连忙按下电梯,电梯升了上来。方若好走进去,想要按一层,却看见十七层的按键上有个很浅的血指印。


    电光石火间,方若好按了一层,人却出了电梯,转去了一旁的楼梯间。


    如果她是贺笙,发现有人闯入,而不得不带着如优逃离时,肯定不会按正常模式逃去一层,而是先去别的楼层藏起来,等对方离开后再伺机由别的途径逃脱。


    方若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着楼梯,一级、两级……


    电梯显示屏显示电梯开始缓缓下降。


    站在十七层电梯外的贺笙看到电梯下到了一层,松了口气,放下了抓着棒球棍的手,转身看向双手被绑的方如优。


    刚才方如优发现崔柔柔后,想给崔柔柔松绑,他立刻抄起墙上挂的棒球棍将她砸倒,刚用绳子绑住,就听到有人开门,只好先不管崔柔柔,将方如优强行拖到用人房,用电梯上了十七层,然后按下一层让电梯下行,以迷惑对方。


    对方果然上当,去了一层。


    贺笙喘着气,打算带方如优去另一边走廊坐主人用的电梯,这时身后一个人扑过来:“放开如优!”


    贺笙没防备,被扑倒,棒球棍脱了手。


    来人正是方若好,她第一时间捡起棒球棍,指向贺笙:“起来!举起手,蹲到墙角去!”


    贺笙爬起来,看着拿着棒球棍的方若好,想了想,乖乖举起手走向墙角。


    方若好连忙去解方如优手上的绳子:“如优,你怎么样?”


    方如优突然惊恐地看向她身后,方若好将棒球棍往身后狠狠一捅,正好敲在要扑过来的贺笙腿上,他尖叫一声摔倒在地,抱着被击中的腿连声哀号。


    方若好趁机解开了绳子,然后转身抄起棒球棍继续揍贺笙:“让你蹲墙角你不蹲,还想阴我!”


    “别、别打了!我错了,我错了!”贺笙拼命抱住脑袋。


    方若好这才罢手,却没放松警惕,一边瞪视着他一边将手伸给方如优:“如优,走!”


    方如优摇摇晃晃地起身,惊魂未定地跟着方若好。


    方若好始终紧盯着贺笙,直到一个声音从楼下传来:“若好,你在上面吗?”


    方若好大喜,下意识探头回应:“在的!我们在……”就在这时,听到方如优惊呼一声,紧跟着腰上传来一股力量,对方竟是要将她绕着栏杆扔下去。


    方若好条件反射地抓住栏杆,整个人就那样悬挂在了栏杆上。


    “若好!”方如优冲上前拉住她的手,想把她拽上来,却被贺笙一把扯住头发拖走,两人扭打在一起。


    方若好咬牙蹬腿,想要勾住台阶借力,幸好这时颜苏从楼下跑了上来,伸手托住她的腿,在他的帮助下,方若好终于爬了上去。


    然而,就在她翻过栏杆落回台阶的一瞬,方如优被贺笙狠狠推了一把,一个踏空,从楼梯上滚了下去。


    “如优!”方若好连忙冲下去,但已来不及。


    方如优滚完十几级台阶后,去势未歇,脑袋重重撞在墙上,身体绕了个弯,又滚下了下一个坡道。离她最近的颜苏连忙上前拦截,被她一撞,两人同时滚了下去。


    最后停在了十六层。


    方若好冲到两人面前:“颜苏!如优!”


    颜苏咳嗽着坐了起来:“我没事……”


    方若好捧起方如优的头,她的后脑勺原本就受过伤,此刻伤口崩裂,血如泉涌。


    颜苏上前急救止血,方若好抬起头,楼上的贺笙看到这一幕也是面色惨白,但他转身跑了。


    方若好骂了一句,怒从中来,刚要追上去,女佣房间的门被撞开了,一队警察冲了进来:“警察,不许动!”


    “贺笙在楼上!”方若好连忙指路。


    警察们留下一人,其他人全冲上楼追贺笙去了。


    方若好便留下来帮忙,可方如优的血怎么都止不住,还在哗啦啦地流。


    “怎么办?颜苏……”


    颜苏示意她捧住方如优的头,自己去房间找药。


    方若好捧着方如优的头,感到温热的血流过自己的手指,心中无比恐惧,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能一遍遍地喊:“如优!如优!”


    方如优的睫毛颤了几下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
    方若好一喜:“如优?”


    方如优想说话,但一张嘴巴,冒出许多血沫。


    “别动,别说话,没事的,警察来了,救护车也很快就到。还有颜苏在,你不会有事的……”


    方如优挣扎着抬起一只手,想要碰触她,方若好连忙将她的手握住。


    方如优便露出个笑容来。


    这时,女佣房内又走出了一个人,那人目光一扫,看清眼前的情形,快步走了过来。


    方若好一看,竟是谢岚!


    “你……怎么来了?”


    谢岚回答:“不是你跟我说找不到方如优,让我帮忙找吗?我追查她的车过来的……”他的目光落在方如优脸上,表情一紧,“什么情况?”


    “贺笙把如优推下楼……”方若好鼻子一酸,说不下去了。如优是为了救她,她当时可以逃跑的,可她没有,她跟贺笙扭打在一起,不顾一切地缠住对方,为自己争取爬上去的时间……


    方如优看着谢岚,却是十分惊喜,像一个孩子,看见迪士尼的气球一样,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快乐。


    她伸出另一只手。谢岚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握住了。


    方如优张了张嘴巴,血沫仍一个劲地涌出来,可她一点都不感到疼,依旧坚持着发出声音:“好、好……”


    “如优,别说话了!”方若好红了眼眶。


    “好、好开心呀!”方如优说道。


    刚才,我啊,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事情。听见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痛苦到了极点。


    我的妈妈,我的前男友,我的人生……像被拖到泥潭里一样,淤泥铺天盖地地包裹过来,让我无法呼吸。


    可这一刻,我睁开眼睛,看见的是这两个人……


    一个我喜欢的男人。


    一个我喜欢的女人。


    好开心呀……


    “我、我……”血沫不停地从她嘴巴、鼻子、耳朵里涌出来,可她笑,笑得那么那么开心,“我爱你、你们。”

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方若好哭了出来,紧紧抓着方如优的一只手,“姐姐,你没事的,你不会有事的,你坚持一下,救护车马上来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我好开心啊……”方如优呢喃了一句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
    颜苏从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急救箱,冲了过来。方若好顾不得哭泣,连忙让出位置,心中一个声音,无限绝望——


    不要死,不要死,不要死啊,如优。


    我还没跟你正式和好呢。


    我都叫你姐姐了,可你没回我一句妹妹,不行,这样可不行啊,你得还回来!叫我啊!


    我们还要一起喝酒,我们还要一起说爸爸的坏话,不是吗?


    你看看谢岚,他在这里,你不是喜欢他吗?只要你醒过来,我帮你一起追他,我一定帮你追到他!


    你想要什么?你还想回去当老师吗?我给你捐楼啊!


    或者,你留下来,跟我一起拍电影啊。镕裁基金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主持的,你忘记了吗?


    姐姐、姐姐……


    求求你,不要离开我……


    方若好再也站不住,慢慢地跪了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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