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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泽年抹了把脸,加重了语气,重复了一句。
“爸,我不拦着你结婚,你想结就结,但我有一个要求,你别搬回那套大房子里,我受不了。”
陶泽丰眼看着父亲眼睛里的期盼暗淡了下去,他回头看了哥哥一眼,拍了拍父亲的手背,握了握。
“先过冬至,等冬至过后,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商量商量吧。”
第二天清晨,陶泽丰听见后院的鸡叫,他靠在床上掀开窗帘的一角,看到了那个王阿姨在放鸡出笼。
老屋子有些旧,但不破,昨晚陶家两兄弟和父亲后来又聊了会,知道了这个王阿姨的经历。
她和死去丈夫的感情还是挺好的,十年前,老公在外面工地上干活,死于食物中毒,她拿了一笔赔偿回了家。
那时候,她儿子刚学毕业,她也没再找,一直在城里打工,直到孩子高考上了大学。
孩子读大学用的是多年前父亲的抚恤金和她这些年的微薄存款,等孩子走了,她就回了老家。
这几年,自己养养鸡鸭种点蔬菜去卖,也就这样过来了,今年五十五,不算老,在老年人中,应该是正年轻。
“她不图我什么,就觉得我人老实,对老婆好。”陶爸爸说。
老伴走了,他日日去山上一坐就是一天,形如枯槁,这样的痴情老汉,王阿姨没见过,总是感叹得多,也就留意了。
陶家大伯大娘在中间撮合了一下,两人就慢慢处了起来。
山里的日头长,城里的24时,在他们这里是一年,每一分每一秒都悠悠长长,爬得比蜗牛还慢。
日复一日的陪伴,就这样暖了心,稳了神。
陶泽丰转头,看见大哥也早醒了,在另一头的床边看着窗户外发愣。
天是灰蒙蒙的,陶泽年的叹息比天色还沉。
2
夏秋是标准的北方姑娘,对南方的冬季湿漉漉还满眼绿色,总觉得特别稀奇,无论来多少次,看多少遍。
他们也到得早,一早六点多,郑琼华就带着她去取车,今日冬至,租车行开门早,不少车奔赴乡下,去往赣南大山深处。
到村子里时九点都不到,一直下个没完的细雨,也终于停了,天空微微泛起了晴。
万事都先扫了墓再说,一行人前后上了山。
山上不止陶妈妈的坟,这一片陶家的坟有三十几座,都是土坟,最多最多,围了圈青石以示隆重。
这里陶爸爸常来,闲来无事他到处拔草,陶妈妈的前后左右,所有的坟头和四周的杂草,都被他清除干净了。
上次来不及也没心情,这次他带着孙子孙女去认亲,一个个的,从老祖宗到叔爷爷,个个都烧了纸请多关照。
陶泽丰四人在母亲坟前,已经哭过一轮,也讨论过修坟的事,正好静下来,听见了陶年在恭恭敬敬叫“太爷爷”。
奶声奶气,有着男童的清脆,在山里的薄雾中传得很远很远。
陶泽丰抬手抹去母亲遗像上流下的水珠,像给母亲抹去了最后那滴泪。
“妈,我们都会好好的,你别挂着了。”陶泽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带着哭腔。
大嫂应和,也叫了声妈。
陶泽丰听见妻子点燃了最后一卷黄纸,从鼻腔里轻轻嗯了声,也叫了一声妈。
夏秋的每个字都落在他最软的心上:“以后每年的冬至或清明,我都会让年回来看你,你放心。”
阴沉沉的天边透着点亮光,是一抹明亮的白,眼帘一睁一合,落下的眼泪,烫得心尖都在疼痛,却温热柔软。
陶泽丰靠过去,额头碰了碰母亲的墓碑,在心里和母亲说了声再见。
人死如灯灭,好似汤泼雪……死了的人死了,活着的人还要接着活着。
下山时,已近中午时分,大家一起下山,都没有回头。
山下,是王阿姨和她赶来的儿子在等候。
3
北京,方棠也在冬至这一天和母亲去给父亲入墓。
她和柳植、菲儿在等候处等着,徐霞待了很久很久,最后才抱着方爸爸的骨灰出来。
一行人去了山头另一处正式的墓地前,墓园的人也在等待,起土安放骨灰坛,手续简化,场面肃穆。
柳植揽着余菲儿的肩膀,站在最侧边等待,腰间被菲儿轻轻捅了捅。
顺着孩子的眼睛看过去,他看到了相距十几米另一处,也在安置骨灰坛的余韦德母子。
他们在安放余慧的骨灰。
余韦德已经和瞿莉离婚了,孩子归他,他们之间无论是伤害罪还是正当防卫什么的,都不了了之,瞿莉带走了家里最后一点存款,留下了儿子。
其实余韦德哪里还有存款,不过是医院因为监管不力赔偿余慧的抚恤金而已。
余妈妈做主,把这点钱都给了瞿莉,干脆地插手,结束了儿子的第二段婚姻。
从此,老房子里,只剩下祖孙三代相依为命。
余菲儿得到方棠同意后,去了那边,和父亲奶奶一起,带着弟弟,一起送姑入土为安。
两行人始终没有交谈,方棠陪情绪低落的母亲先回了家,柳植等到余家结束,才接了余菲儿离开。
回去的路上,柳植看到了柳长风,他和王桂桃从一家律师事务所出来,满脸凄惶。
柳植注视着后视镜许久,知道父亲还在试图做些无用功,可柳彬的案子,满京城已经无人肯接。
短短几日,不说兵败如山倒,那也是颓势难挽,任凭柳长风想尽办法。
他还知道,父亲昨天已经带着王桂桃搬回了屋子,柳彬所有的钱,也全部封存,包括王桂桃的账户。
他们重新跌回起点,甚至连起点都不如。
父子俩的视线隔着车窗对上,柳长风转过头背对大儿子,不看他。
绿灯亮,柳植一脚油门扬长而去。
只要王桂桃在一天,他都不会再和父亲联系,而最需要人陪伴的柳长风,也早就做了选择,彼此都不回头,很好。
4
医院的长廊,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光亮可见的,但也无论什么时候,都是——让人感觉不干净的。
无论它有多亮,哪怕能照见人影。
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,哪怕临近下班,哪怕夜深人静。
温玉今天下午做了两台择期手术,过程都很顺利,没出什么乱子。
昨天第一天上班的郑大医生做了台特级手术,一个八3岁老人的三叉神经瘤切除术,温玉配合做一助,做得身体在地狱,脑袋在天堂。
从头到尾,他在手术台边站了近十三个时,耗得心力交瘁,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。
“我感觉像在谈恋爱一样,人家是为女朋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,我是为手术。”他边洗手边和同事吐槽。
昨天,今天,哇咔咔,温玉感觉自己要早衰。
他长得可爱,一双精灵耳朵调皮地从医生帽下伸出来,怎么压都压不住。
老护士长不怕他,看他就像看儿子,伸手揪了他的耳朵一下:“说得那么好听,温医生有女朋友啊?”
温玉笑:“那倒没有,就是没有才能这样形容,要是有了,女朋友听到我这样说,我非挨揍不可。”
同事在笑,老护士长也在笑,温医生长得讨喜又好看,无人不爱。
有人敲门,喊:“神经外科,有人吗?过来帮忙运东西,大礼,大礼!”
啥呀?大家一窝蜂挤到办公室门口,集体“哇哦”一声。
王涛主任腆着肚子,像得胜归来的将军在前面走,后面一条长龙,一个接一个的大纸箱,是漂洋过海过来的——最智能的那种手术椅。
一个,两个,三个,足足有六把椅子,神外这是中大奖了?!
王涛挥了挥手,对着一帮崽子们乐:“瑞士那边的脑科中心捐赠的,价值上百万美金呢,都是看在郑医生的面子上给的。”
众人惊叹,集体转头,向站在人群后的郑普宏投去了注目礼。
5
郑普宏愣了半秒,赶紧笑着摆手。
“举手之劳,我们科室和他们有合作,这种椅子在那边很常见,是手术室的标配,我只是提了提,提了提。”
“提了提也很厉害的,这下,方医生的福气我们大家都有了。”有人笑,大伙都乐。
这种椅子之前只有方棠有,在她固定的那间手术室,如果她不用那间手术室,才能轮到别人,现在好了,神外大大四个手术室,还有助手,都能安排上了。
王涛最高兴,笑得合不拢嘴,他重点表扬了一下郑医生,表扬了他初来乍到就为大家谋福利的精神,希望他发扬光大。
大伙架秧子起哄,方棠也过来凑趣,硬生生地把郑普宏抬上了高台下不来,直到郑医生答应了晚上请客吃烤肉,大伙才心满意足一哄而散。
郑普宏转身抓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温玉:“你子不是一直喊累吗?怎么这下不累了?不吵着要马上回家,大睡三百回合了?”
温玉呵呵乐:“有烤肉吃,怎么也应该吃完了再去睡觉啊。”
郑普宏又好气又好笑,点了点温玉的眼袋:“黑眼圈都要到嘴角了,去睡觉去,改天我单独请你吃烤肉,现在先下班回去睡觉。”
温玉突然得到了一场特殊的“单人餐”,高兴得都找不着北,连声答应着,脚底抹油跑了。
柳植早就从电梯出来,正在窗边等着老婆收拾好一起走呢,他转过头,看了郑普宏一眼。
两人相视微微一笑,各自心照不宣,别过了头。
方棠雀跃着换了衣服跑过来,和柳植一起下班。
郑医生请的烤肉大聚会,他们就不去了,晚上,他们这边也有聚会。
三家联合,去吃大餐。
她没注意老公和郑医生之间的眼神官司,自己一个劲叭叭说,说来说去都是陶家解决了的那些事。
陶爸爸的事,最后解决得异常顺利。
6
陶家两兄弟和王姨的儿子各出了一点钱,给老人家在市里另外买了套房子,大概七十个平方,就两个老人家住。
那边房子不贵,总价30万,夏秋出了大头20万,陶大哥和那边出了10万。
这房子,陶爸爸百年之后,也会让王姨住到过世。
当然,如果到时候王姨和她儿子要,他们也愿意以原价卖,不涨价。
“夏秋说,也许到时候也不用卖了,直接给了也行,这个到时候再说。”
真能过那么久,互相照应着,那也是福气,多少钱都换不来的。
“说来说去,他们都是希望两个老人家好好过,让辈放心才好。”
“这一年,杜阿姨多亏了陶大哥夫妇照顾,省心又放心的保姆不好找,就冲这个,别说出三分之二了,全出了,夏秋也没话说。”
不全出不是夏秋不肯,而是陶泽年不肯,他觉得自己的父亲,自己要尽心才叫孝顺。
他虽然对父亲这么早结婚还是很想不通,总觉得老妈亏了,但能做到这份上,也是在进步。
方棠心里高兴,说起来就没完没了,柳植捅了她好几下,她才看到前方盛开的美景。
车子行驶在长安大街的街头,从东往西,一马平川。
天空中漫无边际的火烧云,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,像天空在涨潮。
又像一个魔术师,在云朵的背后翻云覆雨,翻卷着各种红。
方棠正看得惊叹连连,柳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个红色的本子,轻轻拍在了她的手心上。
低头一看,是一个崭新的户口本。
翻开来,他,她,方妈妈,余菲儿,在一起,前后次第,罗列有序。
他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,在同一个户口本上。
方棠被柳植这老土又老旧的行径,弄得心头有点酸,她回过头去看他:“干嘛呢这是,都结婚了,还非要挤在一个户口本上才行啊。”
“嗯,”柳植很认真,“我的户口本上终于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家人了。”
“傻瓜,”方棠微微挑眉,摸了老公一下,软言细语,笑弯了眼睛:“早就是一家人了,无论在哪里,都是一家人。”
柳植抿了抿嘴,也笑了起来,笑得很满足。
前方的火烧云温暖了他的眼睛,褪去了黑沉沉,换上潮水般的喜悦,随着呼吸起伏,奏响最幸福的韵律。
绿灯亮起,车子往前开,天光尚好,余生悠长。
无论去哪儿,我都陪你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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